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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微亮,聞清韶就醒了。

原因有三:其一,昨夜睡得太早;其二,睡覺的時候沒有脫外衣佩飾等,一夜過去硌得渾身上下都有點酸痛;其三,屋外混著幾聲秋天寥落的蟬鳴,響起了一陣一陣的農忙聲。

等她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的便是郎君削瘦而線條分明的下頜和那雙睡夢中也緊抿著的雙唇……還有……唇角那發暗的小血口。

血口已經結痂了。看起來不算嚴重卻彰顯了兩人昨晚的激烈。

聞清韶登時清醒了,猛地往後一縮,結果又跌進了郎君不算寬厚的懷抱裏。

賀餘生長睫微顫,緩緩睜開了眼睛:“清韶,怎麽了?”

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從他那張唇裏念出來說不出的暧/昧蠱人。

聞清韶臉一熱,趕在他目光聚焦的前一秒,慌亂地掙開他的懷抱從床上爬起來:“我去看看外面!”

賀餘生緩緩地撐起身體,衣襟在剛剛的掙紮之中扯得半開,露出凹陷的頸窩,額前垂落的碎發遮住他的眼,只露出勾起的唇角。

聞清韶慌慌張張地跑出門,枕了一夜的發髻有些散開,而衣衫更有些淩亂,整個人像是剛經歷了一場搏鬥逃了出來。

碰上剛進屋的大娘前,聞清韶沒想到自己的處境還會比出房門前更尷尬。

大娘秉著非禮勿視的觀點,轉過頭去不去看她,老臉也是有點發熱:“咳咳,看你們的年紀,應該才成親沒多久,黏糊一點可以理解,但這到底還有外人……還是節制點好。”

!!!

“我不是……我沒有……”聞清韶欲哭無淚,她感覺自己就是長了十張嘴也說不清了,“大娘,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樣!”

“好好好,不是就不是。”大娘見她這麽激動,只當她是不好意思,也不再說這個了,“怎麽起得這麽早,可是我們幹活吵醒你了?”

“不是。”聞清韶松了口氣,哪敢說自己是做賊心虛嚇得跑出來的,“我就是起來喝口水。”

“好,娘子等一下。”大娘雖然不信,但也順著她的話說,“我去給你倒杯水。”

“好。”聞清韶點頭,見她轉身,連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和頭發,好歹讓自己看起來別那麽狼狽。

沒一會兒,大娘就提著個茶壺過來了,擱在桌上後給她倒了一杯:“這晚秋啊,夜裏和早上都涼,喝口熱茶暖暖身子。”

“好,謝謝大娘。”聞清韶接過茶杯,放在手心裏確實暖暖的。

大娘又笑著說:“看你們和我女兒差不多的年紀,還以為會一樣多覺,我還沒開始給你們做早飯,怕涼了。”

“沒想到你這麽早就起了。”大娘說著站起身來,“我現在就給你做早膳去。”

“大娘,這個不急,等令愛醒了,我們再一起吃。”聞清韶趕忙拉住她說,“方才聽到動靜,大娘子在做什麽,我能幫上忙嗎?”

“俗話說,‘過了重陽節,夫妻各自歇’。”大娘見她衣著不凡舉止卻平易近人,便把他當成小輩嘮起了嗑,“這個了重陽不久就是寒露,老天爺就開始陰晴不定,誰知道什麽時候能有個好天,所以要在這之前把該忙活的東西都弄好。”

她掰著手指頭說:“把上地裏的稻谷都割好收拾好晾曬好,把冬天要穿的衣服、要蓋的被褥洗洗曬了,還有趁現在天氣還算好趕緊種點耐寒的蘿蔔白菜和小麥方便過冬,還有些其它的事要忙活……”

“這數起來可真多了去了!”大娘笑,“本來我們晚上都歇不下來,昨天怕吵到你們就沒瞎忙活,自己反倒睡了個好覺,可是早上醒得早,閑不住,起來忙活沒想到還是把你吵醒了,這可真是我們招待不周。”

“大娘這是什麽話,說起來全是我們耽誤了你們。”聞清韶說,“我這心裏實在愧疚,有什麽需要幫忙的您盡管說,我雖然不懂這些農活,但我力氣大得很!”

“娘子有心了,但哪有讓客人幫忙的道理。”大娘笑得越發合不攏嘴,覺得她確實是個實在人。

但聞清韶看出了她是不相信自己,連忙站了起來:“大娘你別不信,我力氣真的很大,幫你搬點東西綽綽有餘!”

嘴上說著不夠,她還起身隨手將旁邊的桌案往上一提,需要幾人合擡才能撼動的巨大實木桌案登時淩空——

大娘搭在上面的手僵在那裏,收也不是放也不是,被迫架得老高。

聞清韶一臉興奮地和大娘對視:“大娘,你看,我沒騙你吧!”

她一幅“我很厲害求誇獎”的表情,讓大娘無奈又好笑地收回了驚得快掉到地上的下巴和酸得半死的手:“娘子確實厲害把老嫗我都給驚得一哆嗦。”

聞清韶聽到她的打趣,卻是腦子一凜。察覺出不妥,頓時從興奮中回過神來,慌忙把手上的桌案放下。

結果動作太大,桌案落在地上發出一道巨大的悶響“砰!”,大娘驚得從凳子上跳起來往旁邊躲。

“大娘,你沒事吧?!”聞清韶連忙攬著她關切地打量,“對不起,是我不知分寸,大娘沒砸到你的腳吧?”

“沒事。”大娘反攬著她,“沒砸著腳,你別擔心。”

聞清韶放下心來,心裏卻更愧疚了:“大娘,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給您添麻煩了,我下次絕對不會隨便亂動你的東西!”

她這段時間在賀餘生他們面前隨心所欲久了,竟忘記她這種怪力不為人所喜,何況現在還給人添麻煩

“你這個桌案沒摔壞吧,您看看,要是摔壞了我賠給您。”她說著說著就垂下頭不敢看大娘,一幅任打任罵的樣子,看得大娘心都軟了。

“沒摔壞沒摔壞,實木做的結實得很。”見她還是垂著頭不說話,大娘逐漸琢磨過味來。

這般大力氣,對於她這種天天幹農活的粗人來說,必然是天大的好事,但對於這位小娘子這樣一個大家閨秀來說可不一定。

要知道人長大了還好知道控制,但小時候哪裏懂這些,玩鬧之間磕磕碰碰常有的事——而在這位小娘子身上的磕磕碰碰顯然不會那麽簡單,如果像今天搬桌案的事情都讓她這麽緊張自責……

大娘爽朗地笑了一下,攬著她往外走:“我們家今天可真是祖上冒青煙了,竟然能請到小娘子這般天生神力的人來幫我們,被我那些鄰居看見了可不知道得眼紅多少天。”

聞清韶被她說得不好意思,但身體卻誠實地暴露了她的開心,她擡起頭來,用亮晶晶的眸子看著大娘,像是撒嬌想讓她多誇一些。

大娘餘光看見,心中覺得憐愛又好笑,臉上卻是幾位正經地說:“我看他們回頭就要後悔沒把屋子建在村裏最前頭,白白讓我占了便宜。”

“小娘子,你看看,這些東西都是要搬到院子外的。”大娘帶她來到廚房後面的小倉庫,指著裏面各種各樣的東西說,“今天有了你的幫忙,我應該能趕上吃中飯了,你可比我那不中用的老伴強多了,我家中要是有你這麽一寶,我和白水都能多活個五年!”

眼看她越說越誇張,聞清韶卻受不住了,有些窘迫急切地打斷她:“大娘,那我們趕緊把這些東西搬出去吧。”

她對於外界的編排責怪的承受能力真的不算弱——因為自從她到了京都遭受的都是這些。

但她對於陌生人善意和理解承受能力卻也真的不強——不然小時候也不會因為小餘生的一句話就立刻把他劃進了好朋友的範圍內。

婚禮上再次相遇的生疏是因為她總覺得人都會變的,她變得更現實不再對不必要的事情抱有期待,那賀餘生也有可能變得世俗而不再赤忱。

但現在她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都沒有變,包括賀餘生,包括她。

她依舊會委屈會感動,但眼眶紅了,她的心卻很暖。

“好好好。”大娘雖不知她想什麽,但看出她的心情有所好轉,又感嘆了一句,“今天有了小娘子,我們可就輕松不少,簡直是事半功倍,今天中午我一定要做點拿手好菜招待你們!”

聞清韶也跟著笑:“那我可要好好嘗嘗大娘的手藝。”

兩人遂一起把東西往院子裏搬,當然大部分重物聞清韶都承包了,她越搬越起勁,好像終於找到了用武之地,一種驕傲感油然而生,連賀餘生什麽時候出來的都沒發現。

還是大娘先發現的,然後笑著打了個招呼:“小郎君也起來了呀,睡的怎麽樣?”

賀餘生捂著嘴低咳兩聲,才說:“睡得很好,還要多謝大娘收留。”

他話是對著大娘說的,但目光卻偷偷瞥向了不遠處幹勁滿滿的聞清韶。

大娘看見,識趣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聞清韶擺好那些東西之後,轉身打算繼續回倉庫搬東西,然後就看見了大娘旁邊的賀餘生。

也不知是不是太興奮,她已經忘了早上的尷尬,非常雀躍又帶著點小驕傲地問:“二郎,你看我厲不厲害?”

賀餘生勾唇:“厲害。”

聞清韶開心得跟個小孩子一樣,興沖沖地又往倉庫裏走:“二郎你往旁邊躲點,小心待會撞到傷了你。”

“好。”賀餘生乖乖往旁邊走,一點也沒有阻止她的意思,也沒有上去添亂。

大娘看在眼裏,心裏有了點數,不著痕跡的問他:“你們兩個小夫妻出遠門,家裏人不會擔心嗎,怎麽就派兩個人跟著?”

賀餘生聞言看向她,目光陡然銳利了一瞬,面上笑著答:“家父身邊還有家兄作陪,並無什麽牽掛的。”

“大娘呢?”他意有所指地說,“昨日聽說令郎也出遠門去了,是不是很牽掛?”

大娘楞了一下,反應過來後有些無奈地說:“哪有不牽掛的,俗話說得好‘兒行千裏母擔憂’,可是不管我再怎麽擔憂也沒有辦法。”

“這是為何?”本來話說到這份上,賀餘生不該繼續問點到即止,但他還是問了。

大娘被他的直言直語搞得有些錯愕,但也沒啥好隱瞞的,她嘆了口氣:“一個多月前官府募兵,跟著隊伍去了邊疆。”

“本來該去的是我。”大爺扛著鋤頭和車夫從外面回來,進了院子裏剛好聽到他們再說這個,“但是前幾年戰場上傷了腿,在家養了幾年也沒好。”

賀餘生這才註意到他的腿卻是有點跛,表情有點若有所思。

大娘接著說:“我兒子是個有主意的,背著他爹偷偷去報了名,可他也不是個會武的,這下被派去了邊疆也不知能不能活著回來……”

“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麽,我的兒子怎麽可能輕易就死了。”大爺顯然也很擔心,但他從不說喪氣話,“你就等著他回來見你吧。”

大娘勉強笑了笑,看起來仍舊憂思不止,突然聽到後面傳來娘子的嗓音:“大娘,你別擔心,我阿爹也去了邊疆,他們一定都會平安回來的。”

是聞清韶從倉庫抱著東西出來了,賀餘生見狀走上前去,自然地幫她把衣袖卷起來。

“好,我不擔心。”大娘對她態度一向和善,笑容真實了一分,“瞧我這糊塗腦袋,娘子給我們幫忙把衣裳都弄臟了,娘子要是不介意可以換下來我幫你洗一下。”

“不用不用。”聞清韶連連拒絕,“等天徹底亮了我們就該出發趕路了。”

幾人的氣氛也不可避免地沈重了起來,直到濯纓和一位姑娘一起從房裏出來。

大爺大娘收拾好心情介紹幾人認識,便又去另一個房間照顧兩位老人起床洗漱,然後又是一番慰問。

慰問完,幾人有各自去忙活,聞清韶提出幫忙,大娘沒有拒絕。

有車夫陪著,賀餘生也不會太擔心,見她難得這麽高興便由著她去了。另一邊,聞清韶也在叮囑濯纓留在屋裏照顧好他,出了事就趕快去喊她來。

索性一切都很順利,並沒有發生什麽意外。

等到了辰時,一群人也差不多把所有事情都忙好了,大娘將做好的早餐擺出來,招呼幾人過來用膳。

其間相談甚歡,末了用完膳,聞清韶等人便提出告辭。

大娘略有不舍,心裏也還惦記著先前的事,先前言語交談之間,這對小夫妻只提及過父親,要不然就是與母親關系不好,要不然……就是母親不在了。

大娘看著自己的小女兒,又想到遠在邊疆的大兒子,終於還是沒忍住在臨走前拉著聞清韶到一旁說話:“小娘子,你別嫌老嫗多嘴,有些話我想來想去還是打算說出來,這人老了,嘴裏憋不住話。”

“大娘,您說。”聞清韶有些緊張。

“我不知道你以前經歷了什麽,但老嫗我也活了大半輩子,風風雨雨也見過,什麽難聽的話都聽過,就活明白了一個道理。”大娘握著她的手,“日子都是過給自己看的。”

“咱們沒殺人放火,也沒幹其它什麽虧心事,我們只是有一點與眾不同,那別人再怎麽在背後編排議論都不關緊要。”

“我的意思不是說讓你去忍去退讓,更不是讓你硬生生磋磨自己來迎合別人的眼光,而是讓你無視他們。”大娘拍了拍她的手,直接說,“我就想告訴你,連我這個鄉野村婦都知道的道理,這世上就連桌子凳子都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長也好缺也好都是它的特色。”

“而人也是如此,就像我兒子,他爹是個武人,但他從小就不喜歡舞刀弄槍就喜歡抱著他不知道哪買來的雜書搗鼓他那些東西,但軍戶總是要參軍的,不知道多少人在後面說閑話。”

“我們雖然著急,但也不可能真的強迫他幹不喜歡的事,尤其是我那老伴,平時罵得最狠,但那麽多東西不少是他找來的材料搗鼓的。”

“小娘子,你也如此。”

“你的神力正是你的特色,也是怎麽撇也撇不開的一部分,你合該為此感到開心感到驕傲,而不是想著把她藏起來。”她開玩笑地說,“那太可惜了,連我都替你可惜!”

“啰裏啰嗦說了這麽多,那把話又說回來,咱們胤朝並沒有律法規定女子不能力氣大呀。”

“所以啊,小娘子沒必要覺得你的大力氣會添麻煩什麽的,你看你今天不就幫了我的大忙,我可要好好感謝你!”

大娘話還沒說完,就被紅了眼眶的小娘子撲了一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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